春雨嘩啦啦地滴落在屋頂、門廊、窗櫺還有其他會被白蟻侵蝕和不會被白蟻侵蝕的屯所各處,就在沖田總悟架起火箭統瞄準大門等待土方回來的時候。
嘩啦嘩啦的春雨就像是土方歲三小時後母親病死時身邊大人們的哭聲。嘩啦嘩啦喔。
嘩啦嘩啦地就像是土方歲三小時後母親病死前咳吐的血水滑流出來般。嘩啦嘩啦喔。
嘩啦嘩啦地就像土方歲三的韁繩山南敬助用竹刀切腹時沖田洗手的水。嘩啦嘩啦喔。……不對啦,那件事還沒有發生吧?而且,沖田才不會用介錯這麼仁慈的方法幫助山南「切腹」,一定祭出違反槍械管制法一類的武器。
嘩啦啦。嘩啦嘩啦。嘩嘩啦。嘩啦嘩啦嘩。
【排球選手也不是一開始就喜歡打排球的】
直到監察山崎退從身邊經過時肩膀泌流出的紅色液體滴到沖田的時候他才抬起頭。
「山崎。」
沖田叫住了捂著肩膀步履蹣跚的,而後者應了聲是。
「你有看到土方先生麼?」
山崎的頭髮黏貼在他的脖子和額頭上,水和血滴答滴答滴落在木廊上。
「沒有。」
沖田斜眼看了地上的血漬和雨水,濕淋淋的山崎像蝸牛般,凡走過必留下痕跡。
「你等下去找個誰把地板擦乾淨。」
「明白。」
簡短的對話。沖田望著再度邁出拖曳般步伐的山崎,然後腦中浮現的是土方的頭顱被自己炸掉的畫面。
還真是徹底的差別待遇。回頭想想自己其實也是,沖田把視線轉回大門。
山崎把傷包紮好後換了褻衣靠在空無一人的寢室牆邊。在大雨轟轟烈烈地敲打地球表面的時刻,大家都到哪裡去了呢,山崎一點也不想去管。去管也沒有用,自己並沒有插手的餘地。
忍者是不能擁有感情的。
忍者不允許哭也不能笑。
忍者不需遵守什麼士道。
忍者就是忍者,就算被敵人從背後打傷又怎麼樣。
你又不是武士。不准你去切腹。山崎。不准。
先是已經不記得長什麼樣子的誰誰誰──應該是以前調教自己的變態不人道老師,他老是使用體罰──,後為土方十四郎的聲音整點廣播般溜過腦海,山崎閉上眼。如果連自己重要的東西都無法守護,哪有資格待在真選組呢。這麼想的同時,發現自己當初並不是這麼想要加入的。啊,但是反過來說,如果不待在真選組裏,山崎就無處可去了。
自己並不是什麼偉大的志士。只是被推入火坑罷了。自己為什麼這麼苦命呢,那種事情也沒必要了解,因為從小就被教導那一點也不重要。
就算想了解又怎麼樣呢,如果是離開近藤勳或土方十四郎的範圍,腦袋就會咚地停止轉動。拜託,又不是沖田總司,重心幹麼打著土方轉啊。這已經是極限了,繼續想下去的話師長的教誨就會浮現出來──你這輩子只要為真選組著想就夠了,特別是局長和副長,其他草菅人命也無妨。
是被培育出來當忍者的。真選組專屬的。──「專屬的」?聽起來好像夜店牛郎喔。
轉身拉開櫥櫃的紙門,球拍和羽毛球擱在那兒,山崎一點也不想把它們拿出來。當初土方硬塞也要塞給自己的時候,他在土方的臉上看見了心不甘情不願一臉「為什麼局長要叫我看顧這傢伙,難道我是褓父麼」的情緒溢滿。
對,你只要照顧好沖田隊長就好了,把心思花在我身上根本就是大不值。山崎望了望已有些灰塵的球拍,把紙門推上。
山崎恭敬地行了裏後退出土方的房間,與格頭上掛著紅色眼罩一副「我要進去打發時間」的臉的沖田擦身,沖田睨了山崎一眼。
雖然是監寮。
山崎的左頰掛彩,為什麼一看就像是隊裏一些不懂禮數的生面孔造成的呢,沖田想著。啊,為什麼會認為是那些人造成的呢,這個重點沖田卻忘了去想。
直到山崎消失在轉角,確認他不會折回來之後,
「剛剛那是山崎?」
沖田明知故問。土方瞥了沖田,不打算回答。
一、士道ニ背キ間敷事
於是當多年以後(其實要說多年好像又太久了一點)伊東鴨太郎到來的時候,山崎根深蒂固的憂患意識亮起紅燈──不能讓這個男人留在真選組。當時已經被近藤教化成跟其他隊士一樣擁有笨蛋性格的山崎沒對自己的直覺留意太多,只是到了某個臟器被貫穿的那一刻他深刻明白幼時被教導的東西他好像完全還給老師了。
土方先生和近藤先生是那麼相信你,你怎麼可以在這裡想要獨自切腹。
沖田逮到了任務失敗想要獨自開腸剖腹的山崎,他一把劫過山崎手上的苦無。
一臉嚴厲地瞪著山崎,沖田的臉色很難看。
當山崎楞楞地瞠著沖田的時候,沖田露出了似乎是名為「羨慕」的神情。
為什麼要在命在旦夕的時候想起沖田呢,雖然他好像沒對自己施暴過幾次,相較之下次數頻繁的是土方吧。那就算想起他也無妨了──才怪。
有句話說紅顏薄命,山崎並不自認紅顏。但他認為自己是薄命的。在還沒高過沖田的時候就死掉,真是令人不甘。才一公分而已,讓我追過他又何妨,神啊,太不公平了……
一公分是很多的。決定你能不能進警察學校,能不能打職業籃球,需不需要當兵還有其他等等。
……山崎一點也不想死……
為什麼對自己要用第三人稱呢,山崎的心在淌淚。好不容易才能跟真選組打成一片的說。
好不容易才能交到朋友的說。
話說回來已經年過十八的自己又不是某職籃明星麥可,不可能再長高了。這輩子要比十六歲的沖田矮了。
他才不要。
就算這麼想。
一、局ヲ脱スルヲ不許
「……那就是這樣。明白了麼?山崎。不許失敗。否則就切腹。」
土方拾起菸要點火,副長還是動不動就叫人切腹。
「既然齊藤跟永倉不肯監視伊東,只好派你去了。」
為什麼齊藤不去呢,歷史上他應該要去。山崎這麼想的時候,「歷史」這種資訊的來源忽然令他懷疑──什麼歷史啊,那段時間根本就不能在這部漫畫裏通行。
山崎點頭。
「啊山崎。」土方摸著案桌的抽屜說道。
「去幫我拿一瓶美乃滋。」
在走向廚房了路上山崎想起了很多事:譬如說第一次踏進真選組大門時自己還沒行成人式、譬如說在屯所的天花板遊走、譬如說被新生用石頭丟打、譬如說被土方護在身後。
獨善其身其實不差。為什麼呢。
為什麼要跟大家打成一片呢。
山崎不懂。現在的他只是個笨蛋,替大家擔心、替真選組擔心的笨蛋,所以他不懂。以前不是笨蛋的他也許懂吧,但是那個心如止水的山崎一定不會給予任何答覆。
因為這些對那時的他一點也不重要。他是的個真正獨善其身的人。不,更正,重視的人有,不就是局長和副長麼。但那到底是工作需要還是出自真心,山崎從來無法確定。
局長這個人就是太好人了所以才會被欺負。但是他是個很厲害的好人。他把十幾年來冰山般的山崎溶解了。每次想到山崎就覺得很神奇,他是怎麼辦到的自己也忘了。
……還有,土方先生……。
土方先生,很嚴格;和近藤先生幾乎可說完全相反。與自己的導師十分相近。但是有個決定性的不同,那就是:土方先生的溫柔就藏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動作裏,而他的導師根本是地獄來的使者。
他嚴峻的臉深深烙印在山崎腦海裏,他是那麼可怖,根本不把山崎當一個人看,對他來說忍者不過是死了隨地丟的不可燃垃圾罷了──當然要火葬也沒問題──;然而山崎並不恨他,如果不是他山崎就不會來到真選組了。
幾次山崎也想過自己是否能過著跟一般孩子一樣的生活。
不用加入真選組,不會認識大家──自然也不會有「沒能加入遂可惜」的想法了。和一般孩子一樣的生活,他也想要。
現在這個馬鹿山崎也想要。山崎並不喜歡奪走人命,只是好幾年來的殺戮已經讓他麻痺了,他甚至愛上握著苦無或手裏劍或武士刀蹂躪敵人的感覺。
加入真選組就必須成為鬼。他明白。
那都是那位魔鬼老師教他的。
與之相比,土方先生根本就是天使。
用天使形容土方先生一定會被罵。
山崎彎進廚房,從冰箱中拿出一瓶美乃滋。看起來好甜,聽說是沙拉油與糖的混合物,吃這個怎麼不會胖啊。
踱步回到土方燈火通明的房間,紙門上的黑影紋風不動。
睡著了?山崎輕聲拉開紙門,叼著菸還醒著但在發呆的土方轉頭瞟了山崎一眼,「真慢。」他說。
土方拎著瓶鬼嫁,似乎已經喝掉一半了。土方先生明天會宿醉喔。
「土方先生偷喝了沖田隊長的鬼嫁。」
「總悟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
一、勝手ニ金策致不可
花在該凋謝的時候就會凋謝,該綻放的時候就會綻放,如果把山崎比喻成花,那現在就是他凋零的時候了。
沖田在開往死亡之路的火車上,心中想的是那個OTAKU到底怎麼樣了?還好麼?到底是為什麼變成那樣啊?土方先生。
山崎匍匐在地的樣子令伊東想笑,啊,所謂傳說中的真選組也不過如此。華麗麗的羽毛球王子,你死期將近啦。
華麗麗的羽毛球王子,山崎退。
伊東冷笑,和鬼兵隊聯合也不是什麼壞事,這樣才能讓真選組壯大。他才不會讓這片白布繼續純白下去。野心也太大了吧,山崎想著。
為什麼這個世界的人都不能乾淨一點呢,他們的神經到底是哪一條接錯啦,山崎真的不懂。山崎真的不懂,山崎也不想懂。
山崎不想懂。現在的他只要做個笨蛋就夠了。替土方先生擔心的笨蛋,那樣就夠了!山崎想著,幾乎失去所有力氣的他提起手。
……要快點……告訴副長……
無論移動腳或是手,拉扯到胸口都會痛得令人想放聲尖叫。
「都已經變成這樣了,你還想去找你的副長麼。」伊東露出不屑的笑容,看起來就像是路過的大少藐視路邊紙箱裡的小狗野貓。
我才不是流浪動物呢,我是山崎退。連哭泣的孩子看到都會停止哭泣的,真選組的監寮啊。
一、勝手ニ訴訟取扱不可
「土方先生是那麼相信你,而你卻想背著他逕自切腹?」沖田冷眼看著山崎,除了羨慕之外就是憤怒了。沖田隊長也是個有人心有人性的傢伙麼,為什麼自己以前都沒有察覺到,總覺得好可惜,好可惜,沖田隊長是個好人。
沖田把玩著方才山崎握在手裡的苦無,解下腰間的武士刀。
遞給山崎。
「少發卡給我。
要切腹當然要用武士刀切腹囉。記得把腸子挖出來。」
沖田嘿嘿嘿的笑,山崎在萌發想收回前言的想法之前,發現沖田遞給他的刀是土方的刀。
「你要是讓土方先生的刀染上一滴血我就S你」:難道其實沖田是想這樣說麼,山崎不得而知。
「你知道麼山崎。」沖田用食指旋轉苦無,鋼鐵色的圓漂亮地跳著圓舞曲。
「有句話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沖田背著光,從山崎的角度看來黑影片片。只有苦無反射陽光刺眼地射入山崎的水晶體。
沖田用苦無劃破手指,鮮血滴了下來。在通舖的榻榻米上,洗不掉了,山崎想。
沖田把鮮血不斷低落的手指對山崎揚了揚,「你看,要是你任由你的生命之水流失的話,媽媽會哭喔。」
我的媽媽是誰啊?山崎在心禮吐槽。沒想到這個時代還有人會告訴你「媽媽會哭喔」這樣的話。
就算說了也無用,因為山崎根本不認識他媽媽。
「對你來說你的『父母』就是土方先生,所以你沒有一點資格自殘。」
那是山崎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見沖田認真的表情,往後不是架著火箭筒就是在S某人。
「拋棄式隱形眼鏡也要服侍主人整整八小時啊,如果那個主人不願保護眼睛的話那就是到太陽落下而那人就寢。」
沖田莫名奇妙的比喻讓山崎傻眼,而沖田自顧自盤腿坐到山崎旁邊。
「所以在土方先生安眠之前你都要跟在他身邊幫忙掩護他,必要的時候得為他殉職。」
巡邏車出發的時間到了,車子噗噗開向馬路。沖田似乎又想到了什麼隱喻。
「例如說幫他開巡邏車或買美乃滋。」
山崎怔望的臉令沖田感到哭笑不得。那彷彿訴說著「第一次有人認同,且需要我的存在」的感動。真是令人心疼啊。
「那,」山崎稀罕地自行提問。「近藤先生呢?」
「我啊……」沖田望著局長室。不過中間被迴廊擋住了,看不見。
如果是現在的話,土方應該是在局長室裏報告某件事的始末吧。剛剛放棄了謀殺土方的機會跑來找山崎的作法似乎讓沖田有些後悔。
「我才不想同時守護兩個男人的背影。我可是很忠心的喔。」
言下之意是「既然都說了土方先生交給你,近藤先生當然事由我來」麼?聽來亂像告白的。
春雨打下了花和其他,春雨打下了所有。
一、私ノ闘争ヲ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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